马骅
by Yan
从vieplivee那儿看到马骅出事故了。我只知道他是个曾经在北大在线新青年等地写诗写小说的人,原来他去云南梅里雪山的藏区做乡村教师了。他2003年7月20日,写过这样的信:
7月10号下午五点多,所有科目的考试都结束了,我和学生搭车回村。
车子在澜沧江边的山腰上迂回前进,土石路上不时看到滑坡的痕迹。江风猎猎吹着,连续阴雨了一个月的天气突然好起来。落日在雪山的方向恍恍惚惚,神山卡瓦格博依然躲在云里。挤做一团的二十多个学生们开始在车里唱着歪歪扭扭的歌。薄薄的日光时断时续地在车里一闪即过,开车的中年男人满脸胡茬儿,心不在焉地握着方向盘。学生们把会唱的歌基本全唱了一遍,我在锐利的歌声里浑身打颤。
有一个瞬间我觉得自己要死了。这样的场景多年以前我在梦里经历过,但在梦里和梦外我当时都还是一个小学生。圣经中的先知以利亚曾在山上用手遮住脸,不敢去直面上帝的荣光。在那个时刻,我突然想起了遮住自己面孔的以利亚,我觉得自己不配拥有这样的幸福。
两天后,我们在学校里为四年级的学生开了简单的毕业典礼。我跟他们说了些他们可能无法理解的动感情的傻话。学生们都哭了,我却奇怪地保持了平静。
雨季仍在继续,难得看到一两眼太阳。而一旦出了太阳,就是一阵爆热。我要离开村子一段时间,到周围的地方去转一下,冲淡一下我多少有些可笑和矫情的感伤与自我感动。
近来连续看到这些,不知道说什么。
他是好人,会没事的
真不原意看到好人出意外,更不愿看到这些炒作报道。媒体也许应该慎重考虑是否应将这样沉重的事情同其他华丽多彩的商业报道一同放在“热点专题”下;同时并没有进一步“引导”民众对后续问题的思考:例如通常贫困地区教师的生活状况;中国东部毕业生的工作走向..这些是真正需要关心的事情。现在一个又一个典型在被找到的同时,更多需要深度关注的人事被焦距模糊,情绪上升却没有实质积淀。最后的问题是相关文章中全部围绕情感做主体,看不到理智的文字去分析损失。
媒体有它自己的生态环境,我们可能改变不了。现代人成熟与否又加一条:学会如何透过媒体看问题。:)
伤心落泪感慨,除此外还能做什么?这个世界太让人不安,一个让人感慨的人却是如此获知的。
.
我是从好友Waters发给我的邮件里知道马骅出车祸的消息,心情沉重。生平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状况:一个曾经非常熟悉的朋友,长时间没有联络,突然得到的消息却是他的生死未卜。通过msn messenger,我把这个消息转给所有在线的认识马骅的同学、朋友,而在同时,过往的片断,浮现眼前。
他是一个诗人、话剧人,同时也是一个音乐人,所有这一切,构成他理想主义者的根本,他因纯粹,脱离了庸俗。
表象的马骅
马骅给人的第一印象肯定是他的长发飘飘(但有段时间,不知何故,曾经剪得稍短过),但他的发质恐怕没有韩博的好,容易打结。九十年代初期,整个一个中国摇滚的年代,大凡有点摇滚冲动的青年(现在都是奔四的人了),都会蠢蠢欲动地把头发留长。女孩子保留长发是为了吸引异性,而马骅们却是为了表明他们的主张。
但马骅与那些偏激的摇滚青年是有明显区别的。他不会因为自己的主张,而排斥、耻笑其他存在的东西。马骅接受能力蛮强的,你不必惊讶于他对一些流行明星的八卦(当初这两个字有其本质的含义)新闻的津津乐道,他绝对不会象张楚那样当被问及时,反问:“四大天王是谁呀?”这样的问题。他的包容,可能体现在他的音乐里。他有一次问我,布鲁斯口琴的问题,因为他想在某个歌里加上这样一个乐器,平常买到的都是c调,他纳闷于如何半音阶是怎么吹出来的。
他的睫毛很长,熟悉他的人,一定会注意到这个特征。难保有些朋友会取笑他。男生女相,传统观念中应该是说明此人的福分与造化不浅。
他的左手小拇指第一第二关节畸形,不能升直而往拇指方向弯曲。但这不影响他练琴,尽管按某些和弦有点困难。练过摇滚吉他的人都知道这样一个技巧,就是在按B这种类型的和弦时,左手的食指大横按,无名指的第一关节小横按。这挺难的,因为对手指的柔韧性有一定的要求。让我惊奇的是,马骅想出了一个办法,他用他弯曲的小拇指代替了无名指。他是个勤奋的人,但并不排斥变通。
后续文章,我会发在www.shareshanghai.com上。请所有认识他的朋友都写一些东西吧,寄托怀念。
忆马骅
(马骅复旦毕业自愿到云南支教落江失踪)
一首歌:
我们在同唱一首歌 ,
你支教、支边、来到云南靠近缅甸,
我知青、支边、来到黑龙江靠近西伯利亚。
你一去不复返,我虽回家光阴己过十年伤透了心。
我在用泪写诗、你在用血写字,
你的诗是李白的诗、我的诗是打油诗。
虽然我们有区别我是被迫你自愿,但我们还是在唱同一首歌,
这首歌的名字叫“伤透父母心”
你在哪里:
父母养育了你,你在哪里?亲人期待你,你在哪里?
事业在招唤你,你在哪里?朋友想见你,你在哪里?
你或是在轰轰烈烈的造神运动中,已成为梅里雪山的新神。
或是仍在澜沧江边默默无私的耕耘。
你的精神是永存的
但当祖国、社会需要奉献时,那些获利者他们在哪里?
爱的选择:
爱是有选择的、爱是有亲疏的,
权利和义务是一致的、可敬与可爱与现实是百有距离的。
忆马骅
(马骅复旦毕业自愿到云南支教落江失踪)
一首歌:
我们在同唱一首歌 ,
你支教、支边、来到云南靠近缅甸,
我知青、支边、来到黑龙江靠近西伯利亚。
你一去不复返,我虽回家光阴己过十年伤透了心。
我在用泪写诗、你在用血写字,
你的诗是李白的诗、我的诗是打油诗。
虽然我们有区别我是被迫你自愿,但我们还是在唱同一首歌,
这首歌的名字叫“伤透父母心”
你在哪里:
父母养育了你,你在哪里?亲人期待你,你在哪里?
事业在招唤你,你在哪里?朋友想见你,你在哪里?
你或是在轰轰烈烈的造神运动中,已成为梅里雪山的新神。
或是仍在澜沧江边默默无私的耕耘。
你的精神是永存的
但当祖国、社会需要奉献时,那些获利者他们在哪里?
爱的选择:
爱是有选择的、爱是有亲疏的,
权利和义务是一致的、可敬与可爱与现实是百有距离的。
忆马骅
(马骅复旦毕业自愿到云南支教落江失踪)
一首歌:
我们在同唱一首歌 ,
你支教、支边、来到云南靠近缅甸,
我知青、支边、来到黑龙江靠近西伯利亚。
你一去不复返,我虽回家光阴己过十年伤透了心。
我在用泪写诗、你在用血写字,
你的诗是李白的诗、我的诗是打油诗。
虽然我们有区别我是被迫你自愿,但我们还是在唱同一首歌,
这首歌的名字叫“伤透父母心”
你在哪里:
父母养育了你,你在哪里?亲人期待你,你在哪里?
事业在招唤你,你在哪里?朋友想见你,你在哪里?
你或是在轰轰烈烈的造神运动中,已成为梅里雪山的新神。
或是仍在澜沧江边默默无私的耕耘。
你的精神是永存的
但当祖国、社会需要奉献时,那些获利者他们在哪里?
爱的选择:
爱是有选择的、爱是有亲疏的,
权利和义务是一致的、可敬与可爱与现实是百有距离的。
你在哪里
父母养育了你,你在哪里?亲人期待你,你在哪里?
事业在招唤你,你在哪里?朋友想见你,你在哪里?
你或是在轰轰烈烈的造神运动中,已成为梅里雪山的新神。
或是仍澜沧江边,默默无私的耕耘。
你的精神是永存的
但当祖国、社会需要奉献时,哪些获利者他们在哪里?
马骅永远活在德钦藏民心中!!
虽然我不认识马骅,但也允许我留一言.从他的好友bbmidi描述中和他的一头长发可以看到,他是一个不寻常的人.可见他去梅里支教的原因不是常人说的什么失恋的原因.我的第一个直观的感觉是他是去那里奉献自己,也去那里寻找自己的诗意和灵感,寻找在城市中找不到的那种贫困乡村的感觉,在对孩子和山间寄以自己的纯粹的感情,也更为遥远的山区里带去城市的先进和更前沿的文明.让山区和城市走的更近!让贫困的孩子们有更多知识. 但遗憾的是马骅是用自己的生命去守卫了这份纯粹.用自己的生命带去了城市的文明.也只能已藏人的深切的哀悼去缅怀他了.让所有的人都永远的记住他了! 沧江水寄藏人情,滔滔江水鸣志士!
在我的印象里,马骅是一个活得好像诗一样的人,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清华南门附近,隔着一座天桥,远远地看见他穿着那件红衣服,长发烫出了波浪,不久他就去了云南。。。希望他会忽然安然无恙出现在大家面前。。。god bless!
很多天了,看到有关马骅的文章,仍然禁不住要掉下眼泪!面对马捷,我总是无言以对,这件事他最伤心,可他总是安慰别人。其实,我以前不认识马骅,其实,我只是一个被派去采访这件事的记者。同事跟我说,记者不该这样脆弱。哼!面对炒作,我同样无力,我甚至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帮凶”!这是滑稽的。
马骅的雪山短歌
azara
2004年6月20日,在德钦县明永村志愿当老师的马骅因车祸落入澜沧江。
1 春眠
就在出事的这个月,马骅连续给“诗生活网”的文学自由坛发了一组诗歌,取名“雪山短歌”。有个叫林木的网友看了,回帖子说:“你这一年真是太值得了”。
我很少读诗写诗,但感觉得出,马骅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光,已经进入某种意境,某种类似于唐诗的境界。
其实,在到明永村以前,马骅的诗不是这样的风格,人也不是这样的风格。他很现代,很前卫,很反叛。应该说,是雪山改变了他的生活和思想,赋予他超凡脱俗的灵气。请看他在2004年6月7日写的《春眠》:
夜里,今年的新雪化成山泉,叩打木门。
噼里啪啦,比白天牛马的喧哗
更让人昏溃。我做了个梦
梦见破烂的木门就是我自己
被透明的积雪和新月来回敲打。
诗里的意象可能来自春节那几天的印象吧。这一年,村里人通过给游客牵马赚了不少钱,都在欢天喜地地过年,当地藏族过的是农历的春节。马骅呢,一定也和村长大扎史喝酒,也可能和大家跳了锅庄。但更多的时候,他只呆在小学校的宿舍里,让安静的梦幻填满心灵,在心安理得的寂寞中,倾听新雪融化的声音。
明永的月光很亮,会不会是雪山和冰川的反射所至?在当地藏话里,“明永”是神山卡瓦格博护心镜的意思。记得去年11月的晚上,我去太子庙转经回来,住村长大扎史家。马骅来看我,和大扎史对喝青稞酒,喝醉了,搂着也已半醉的村长喋喋不休地讲啊,说啊,说转山的事,说村里的事,说外头的事,但没说诗歌。大约两点多钟,他回学校,大扎史要打电筒送,他说不用,外面月光亮得很呢。我送他到门口,果然,月光下,村舍、石板路、水沟里淌着的山泉都朦胧可见,仿佛是透明的。原来明永人喝的是浑浊的冰川水,有人得了大脖子和痴呆病,如今修了水沟,引来山泉,卫生条件改善多了。
村民都睡了,没睡的,此刻也不敢到外面走动,据说晚上容易碰到鬼。马骅无所谓,他虽然研究佛教、基督教和中国古代的信仰,却自称是游移不定的无神论者。当然,这并不影响他对这座雪山的景仰。
积雪和新月的反复敲打,潜移默化地改变了他的品质,使他在进入“中阴”轮回之前,成了一个得道的人。
2 乡村教师
从北京来之前,马骅就托小朱明确地转达了他的意思:找个安静的村子教书,不拿工资,只要有个住的地方就可以了。他甚至没到德钦县教育局报到,就通过村长的安排上起了课。后来,另外两个老师被调走,剩马骅一个人顶着,教语文,数学,劳动等一到三年级的全部课程,他还为成年人开了英语班,还带孩子们爬山。
像诗里描写的,他当了一年半地地道道的《乡村教师》:
上个月那块鱼鳞云从雪山的背面
回来了,带来桃花需要的粉红,青稞需要的绿,
却没带来我需要的爱情,只有吵闹的学生跟着。
12张黑红的脸,熟悉得就像今后的日子:
有点鲜艳,有点脏。
我想说,掩映着村庄的桃花和青稞,和像小尾巴狗跟着老师的学生,就是马骅爱恋的对象。他可能曾经失去过别人给予的爱,可他到明永以后,却以给出爱的方式,进入到了佛教所说的另一种人生境界。粉红的花瓣,碧绿的田野,黑红的脸蛋,都是城市里缺少的颜色,而乡村里熟悉的颜色。他喜欢这些颜色。
六一节的时候,村里有演出,表演的主角就是学校的男孩女孩。以前我没想到六一儿童节对村民那么重要,既是儿童的节日,也是大人的节日。马骅应该带学生参加过,会前大伙要捐钱,用于演出活动的开支,也捐一部分给学校。出钱的单位和个人都登记在纸上,当场念给众人听。孩子们的歌舞,有《拔萝卜》呀,《草原骑兵》呀,亚东和容中尔甲的歌曲呀,马骅呢,大概是朗诵诗歌吧。他会不会朗诵的就是这一首,关于12张孩子的脸,关于花和庄稼的颜色?
2003年7月10号,马骅送他的学生参加期末考试,回村的情形,他在2003年7月20号的信里是这样写的:
“学校终于放假了,我也送走了我手下的第一批毕业生,其中的欣慰和感伤难以用文字名状。
我记得跟大家说过,我的小学是个不完全小学,最高只能到四年级。学生五年级之后都要到山南侧的另一个村里去读了。我教的四年级学生这学期后就要从明永小学毕业去西当小学读书去了,他们——8个女学生、4个男学生——是我的第一批毕业生。
我们的期末考试也是要到山另一侧的隔壁村小学里去统一考的。我们去了两天,7月10号正式考完。
7月10号下午五点多,所有科目的考试都结束了,我和学生搭车回村。
车子在澜沧江边的山腰上迂回前进,土石路上不时看到滑坡的痕迹。江风猎猎吹着,连续阴雨了一个月的天气突然好起来。落日在雪山的方向恍恍惚惚,神山卡瓦格博依然躲在云里。挤做一团的二十多个学生们开始在车里唱着歪歪扭扭的歌。薄薄的日光时断时续地在车里一闪即过,开车的中年男人满脸胡茬儿,心不在焉地握着方向盘。学生们把会唱的歌基本全唱了一遍,我在锐利的歌声里浑身打颤。
有一个瞬间我觉得自己要死了。这样的场景多年以前我在梦里经历过,但在梦里和梦外我当时都还是一个小学生。圣经中的先知以利亚曾在山上用手遮住脸,不敢去直面上帝的荣光。在那个时刻,我突然想起了遮住自己面孔的以利亚,我觉得自己不配拥有这样的幸福。
两天后,我们在学校里为四年级的学生开了简单的毕业典礼。我跟他们说了些他们可能无法理解的动感情的傻话。学生们都哭了,我却奇怪地保持了平静。
雨季仍在继续,难得看到一两眼太阳。而一旦出了太阳,就是一阵爆热。我要离开村子一段时间,到周围的地方去转一下,冲淡一下我多少有些可笑和矫情的感伤与自我感动。
不久前,我为村里和学校写了一份资金申请,托人递到州财政局,让他们拨些钱为学校建一个简易的篮球场作为学生的活动场所。前几天,申请被批了下来,顺利的话,暑假期间可能就会动工了。这个消息很让我高兴。
不管怎么样,我到这里已经整整一个学期了,生活在经历了一个巨型转弯之后,震荡和晕旋都还没完全平复下来。短暂的出去走走也许会有好处”。
信里说的那段路,就是后来他掉到澜沧江里的地方。虽然修了几次,雨天还是经常塌方,石头滚下来,砸坏了村里活佛的吉普车。每年,总有几张车子翻到江里,有拉着村民和小学生的中巴,有领导的越野,也有大卡车。马骅跟我说过,他第一次来,坐车下乡,见窗外的车轮好像悬空在山崖外边,紧张得不得了。以后习惯了,坐什么车都没有顾虑。车窗外面,澜沧江峡谷的上面,就矗立着银白的卡瓦格博。他像扇子一样展开,车子走到哪里都看得见。面对他,马骅被巨大的幸福感笼罩,不敢相信自己能拥有如此的缘分,能在这样的地方给孩子们上课。
他教村民的孩子,而身后的雪山,教给他更多的东西。
3.桃花
4月间,是村里桃花盛开的季节。马骅写道:
有时候,桃花的坠落带着巨大的轰响,
宛如惊蛰的霹雳。
闭上眼,瘦削的残花就回到枝头,
一群玉色蝴蝶仍在吮吸花蕊,一只漆黑的岩鹰
开始采摘我的心脏。
他为这首诗写了一段附记:
“村子位于澜沧江西岸,离江边有五公里左右,海拔不高,2300米,可村子上方就是海拔6740米的云南第一高峰。和澜沧江两岸干热河谷地带干裂裸露的山体不同,村里的山体植被极好,从高处的高山草坝、冷杉林、云杉林、竹林,慢慢过度到常绿的松柏,最后是村子周围的核桃、桃数和梨树。清明一过,桃花就粉红一片,非常壮观。可惜九月份左右结出来的果子却不那么可爱,又小又硬,就是长不大。
沿着学校西侧的山往上爬一刻多钟,有一个很大的草坝。那是六十年代开山造田的遗迹。如今退耕了,长满了野草和细碎的灌木。草坝当中有一棵老桃树,可能是因为其地标的作用而躲过几十年前的人祸。我经常在周末到那棵老桃树底下晒太阳、睡觉、发呆。天气好的时候,老桃树的背后就能看到神山卡瓦格博。开花的季节,躺在树底下,睡一会儿,身上、两侧就堆满了新鲜的花瓣,让我想起史湘云来”。
看到这段话我才知道,2003年10月那天早上,马骅带我去的,就是长着老桃树,能远眺卡瓦格博的地方。头天夜里我们约好,第二天清晨去看雪山日出。早上6点钟我在村外的公路上等,远远见他打着电筒来了。天已经有点冷,他穿一件藏袍。他领着我顺一条水沟往山上爬,拐几个弯,登上一块草坝。四周很平坦,散落着撂荒的耕地。我没带脚架,便把摄像机架在老桃树的粗干上。10月,树上已经不见粉红的花朵。马骅在田坝中间用三脚架支起照相机,然后我们边啃苹果边等着。过了一阵,峰顶开始变红,然后慢慢往下扩展,直到整个三角形的主峰全部笼罩在橘红色的阳光里。
我把镜头拉近,见靠近山顶的陡坡上卷起雪暴,透明的烟尘缓缓升起,散开,变成柔和的云雾,消失在清晨的天空中。我被这情景迷住了,想象日本朋友小林爬到那个陡坡时看到了什么。小林告诉我,中日联合登山队第二次行动中,他是爬得最高的。就在接近顶峰的斜坡上,狂风几乎把他吹走,迫使他不得不后撤。以后,小林到明永村寻找遇难队员的尸体,每年都要住几个月,以至他改变了想法,不再企图攀登卡瓦格博,而改行当了拍摄雪山的摄影师。
拍了一阵子,马骅指着周围说:你看,村里人这两年牵马有钱了,顾不上种地,把这些地都荒了。我想和村里商量,要一块地来种。
4.我最喜爱的
马骅那天拍的照片我没见着,不过可以猜测,他拍到了雪暴的烟尘融化到天空中的景象。否则,下面这首诗怎么会表达出如此意境呢:
“我最喜爱的颜色是白上再加上一点白
仿佛积雪的岩石上落着一只纯白的雏鹰;
我最喜爱的颜色是绿上再加上一点绿
好比野核桃树林里飞来一只翠绿的鹦鹉。”
我最喜爱的不是白,也不是绿,是山顶上被云脚所掩盖的透明和空无。
马骅说:
“前四句引号里的,是我根据本地的民歌改编而成的。
本地的民歌和大部分藏区一样,分为弦子、锅庄、热巴等几种,最有特色的是弦子。弦子是一种集歌、舞、乐器与一体的形式。玩的时候男女围成一圈,男人拉弦子(二胡),大家一起跳,歌词则是一问一答。每首歌有固定的旋律,歌词则需要领舞的人现编,然后传给下面的人。这一段歌词是我一个本地朋友翻译给我,我再重新改过的,主要是想让它整齐些”。
这次去德钦为马骅烧香,在茶馆里和喜欢音乐的木梭聊天,他把这首只有两句歌词的民歌念给我听,就像当初念给马骅听一样。它还有曲调,民歌都是可以吟唱的,古代的诗歌也是可以吟唱的。
白色和绿色,是那个地方最美丽的两种颜色。在干热的河谷地区,到处是从褐黄到赤红的色调,因为植被很少。所有的生命,都靠白色和绿色存活。白色覆盖着山顶,绿色覆盖着村庄。
在藏族人眼里,白色是高贵吉祥的色彩,白色的牦牛,白色的狮子和苍鹰,就如同神话般的动物,它们都是雪山的象征。大凡雪山周围的地段,都属于神灵管辖的区域,过去被划做“封山”,建了烧香台,不许打猎采伐,更不许登山。雪山的冰水融化,沿着一条条山溪、河流淌下来,滋润着大山夹缝里的台地,孕育了高大的核桃树,核桃树又庇护着躲在树阴下的田地和村舍。核桃树冠很大,伸展开来,可以遮盖好大一片地方。它们生长在房子和耕地周围,是分到每家每户管理的。一个村子至少有上百棵核桃树,多的可达到上千棵。核桃林里有各种鸟儿栖息鸣叫,时常会看见成群的绿色鹦鹉盘旋起落。
而马骅的感受,在最后一句表达:山顶上被云脚所掩盖的透明和空无。我相信,那是他在老核桃树下多次看见,并一直向往着融入其中的景色。
5.山溪
石头的形状起伏不定,雪水的起伏跟着月亮。
新剥的树木顺流而下
撞击声混入水里,被我一并装入木桶。
沸腾之后,它们裹着两片儿碧绿晶亮的茶叶
在我的身体里继续流荡。
澜沧江是水葬场,通往另一个世界。当地人生活不靠江水,而依靠雪山的水源。因此,山泉是所有村庄的命脉。马骅经常一个人爬山。从山上走下来,多半得顺着山泉流淌的沟谷,山泉流经村落,被木制的渡槽引到每家门前,供人和牲口饮用。家里的用水,又靠女人一木桶一木桶地背上楼,倒在铜制的大水缸里。舀水的大勺也是铜做的。
上面的诗,写的就是水从山上下来,经过渡槽和木桶,再到茶杯和身体里的旅程。
打茶也用木桶。马骅到藏区后,喝清茶少了,喝酥油茶多了。砖茶在锅里熬好以后,茶水经过滤倒进齐腰高的木桶,加几勺盐巴,一块酥油,些许奶粉,再用一根木棍子上下搅和,使得水乳交融。
爱喝茶的马骅最后消失在水里,他的身体在起伏的江水中流荡。当地村民不主张找回他的遗体,而希望以诵经的方式,引导他的神识安静地渡过中阴的河流。那是我们每个人的去处。
6.山雨
2004年6月16日,在出事的前四天,马骅写下这首诗:
从雨水里撑出一把纸伞,外面涂了松油,内面画了故事: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通往云里的山路上。
梦游的人走了二十里路,还没醒。
坐在碉楼里的人看着,也没替他醒,
索性回屋拿出另一把伞,在虚无里冒雨赶路。
他说:
“山雨这个题目写了好几首,主要因为一旦下雨,人就无事可干,只能呆在学校的走廊里看山、发呆。记得八指头陀的俗名好像叫黄读山,心有戚戚”。
诗里融合和看山和走山的感觉。去年是藏历水羊年,卡瓦格博的本命年。为了这个60年一遇的机会,有十多万藏族从青海、西藏、四川、云南和海外赶来转山。内转的,要三、四天。外转的,要十来天,马骅都去了。我也走过那些山路,知道有多艰难。每天爬上爬下的垂直高差,至少在一千米以上。我请人背着行李,而马骅30多斤的背包,全是自己背回来的。
雪山的路走过以后,那段经历就成了梦游般的记忆,走路的人醒不了,也回不来了。他们的肉体无论在何处生活,他们的内心,始终“在虚无里冒雨赶路”。
地方
我 无话可说
2年了,春天,十个海子,全部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