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大二的学生，我姓赵，我的专业是图书馆学。就因为专业的关系，我很自然地在学校图书馆得到一份兼职的工作。报酬不高，但也很清闲，几乎不影响我学习、生活。
我的工作是在外文理科阅览室的服务台坐着。也没什么事，进来的人大多知道程序，偶尔有人忘了签字什么的，我提醒他一句，他会不好意思地笑笑。这些出神的人，我喜欢他们。
有一个人，我就是这样子注意到的。他大约比我大几岁，头发比较长。星期二下午，他的头发很顺；到星期四晚上，他的头发就东撅起一角西撅起一角了。
他每次来，一般都在腋下夹一本书，一个笔记本，和一些复印资料。他填完字，就先往右边尽头看看，那儿有他最爱的位置。这个位置靠近窗户，又背对着门和大多数人。我想他是喜欢安静。
上午，他往往只看一会儿书就趴桌上睡一会儿。下午和晚上，他精神就好许多。我不是每天都工作的，因为我有课。但我来了，我总会注意观察他。他常常扭着头往窗户外面看。
窗户外面是楼与楼之间的树。像营养不良似的，一棵棵枝干又细又弯曲，把视线扰动，倒也挺美。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我常常这样想。这样想的时候，我就能听见细碎的鸟叫声。
鸟叫声像是很远，在外面那个楼的再外面。今天我往外面看看，树很静，阳光打在树叶、树干的东侧。现在是秋天，北方最好的季节。我来的时候，在门口停车，看一眼四周的树木，觉得美极了。
他现在就坐在那个位置上，低着头。

他这时起身，出门，没有朝我这边看。大约是去洗手间，或者去完洗手间再下楼逛逛。看看报吧，也许他会到那些树荫底下走走。这些都是我的猜测，能从他出去的时间长短来大致判断。
我无事可做，手边的书也看不下去。常常会这样，我就发呆，静静地看与听。左边尽头窗户边，坐着一个女生，也是我早注意到的。但注意她，不是因她出神，而是她的规律。
她几乎天天来，至少我工作的时候。而且她总是在开放后一个小时再来，比如：上午8点开门，她9点来；下午2点开门，她3点来。她留短发，总带个水瓶。今天她穿蓝红格子的上衣。
她不很美，衣服穿得也几乎让人看不到她女人的曲线。她的棉质的长裤的臀部下面起好多皱，我注意到了，当她在书架间寻书的时候。但她身上还是有一种女人味，也许是恬静吧。
她也爱看窗外，看的是另一边的风景。两边的风景永远不同，因为光线的方位关系。她这边，上午，阳光照在对面楼的墙上，给画面一个明亮的底色；而他这边，上午，阳光透过窗户进来。
她也站起身，我用眼角注意她，她也没朝我这边看。大约也是去洗手间。去完洗手间或者直接回来。或者也下楼看看，她也许也会到那些树荫底下走走。空气很清新。

洗手间在出阅览室门左拐楼道的尽头。楼道又暗又长，我觉得有医院的味道。不知道他们之间互相注意没有，他们一前一后往那边走，听着对方的脚步声，会不会有一点反应？
女洗手间在最尽头，男洗手间是第二间。男洗手间的门一直开着，站小便池那儿，能看到门外。他两只手扶着尿器，看见她安静地经过门外。会不会有一点反应？
他出来，前面是她的背，再往前，经过中厅的空洞，是中文报刊阅览室。里面人都低着头，要是有一个抬起头来，他的目光会一直抵达楼道尽头，把他们俩串在一起。
她下楼，他也下楼。在她拐弯时，他看她一眼，她有没有回看？她出门，他也出门。她在门外停下来，他也停下来。这时他们可是站一起了，他们有没有交谈？
她看够了晨光下树木的样子，就信步往林子里走。他喜欢光线在树叶间的穿梭，像是被染上了绿色。他们一前一后，没有交谈，环境也安静得很。如果他们走在一起，是一对老年夫妻的样子。

他们先后回来，时间挺长，足够我做上面的想象。他眼里有了更多一份宁静，而她脸上似乎带了一点笑意。这两个人儿，我喜欢他们，不知道他们有没有互相注意。
在我的心里，我已把他们放在一起。当我瞧一眼他们中一个人，我会抑制不住去看另一个人。如果另一个不在，我会焦急。他们是一对儿，虽然他们坐在阅览室的两边。
门口那个日光灯这时炸裂了，它一直以来唱着难听的歌。我去看一眼，叹息一声，把碎片扫除。回来时，看见他们都抬着头，无声地笑着。屋里飞进来一只麻雀。

99/9/24
10月5日输入